子白·须俎 6_时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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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白·须俎 6

  彭越出去半晌未回,时辰抬腕看表的频率变高,甘苏在旁瞧得真切,想来他在为彭越的安全担心。

  “你要不要出去找一下他?”甘苏小心谨慎问。

  虽他救过她,救过利荏,看得出是个善良的人,但……甘苏心底总有那么些怕他,兴许是他太过严肃,又或是他永远那么波澜不惊。

  时辰抬头观察天空,“应该没出什么岔子,可能又贪玩了。”

  又等了许久,四周刮过一阵强风。

  “面瘫!”彭越手里捧着个食盒出现,人有些焦虑。

  时辰打量他:“怎么这么晚?”

  彭越将手里食盒塞给甘苏,甘苏急忙捧着,他弯腰撑着膝盖对他说:“日晷的裂缝好像变大了,我有些使不上力,大部分路当然只能用我的双脚走回来了。”

  彭越额头渗着汗,看来没少跑。

  时辰看他问:“很难受?”

  彭越点头:“嗯,不太舒服……”他又抬头看天,“即便是白天,太阳底下,阳光照着,身体也有些没力……”

  时辰站起来,手贴上彭越的额头,闭起眼感受,随后眉头微微蹙起。

  彭越扁嘴:“怎么样……没骗你吧……”

  时辰指腹从他眉心滑到鼻尖,是日规,彭越摸摸鼻梁,心情立刻好起来。

  时辰思考说:“力量的确在流失,但有你父亲撑着,对你影响应该不大。”

  彭越抬头望天,担忧道:“老爹要是撑不住了怎么办……”

  时辰沉着脸转身,他看向前方的利荏:“所以要尽快了……万不得已的时候,我也会保全日晷。”

  彭越挡在他面前,“面瘫,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!千万千万啊!”

  “放心,我说的是万不得已。”

  彭越偷偷碎碎念,表情更是担忧,他才不相信他。

  甘苏在旁听着,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“我能帮什么忙吗?”

  彭越灵机一动,指着前头静坐的利荏:“甘苏,你不是跟那小子关系好吗,你去劝劝他,赶紧参军,赶紧赶紧!”

  甘苏摇头:“逼他的话,会适得其反的。”

  彭越泄气,甘苏说的没错,利荏是个倔孩子,虽然才相处这么些时候,但他也看出来了。

  时辰又坐下,甘苏捧着食盒心事重重,他将食盒从她的怀里拿过,摆在平整些的石头上一层一层打开,“吃饭。”

  甘苏点头:“哦……”

  彭越直接将屁股搁在杂草上,盘腿而坐,双手托腮,视线在二人间来回,“你们真的不打算给我一口?”

  时辰冷冷说:“如果你想写检讨,尽管吃。”

  彭越做个鬼脸。

  甘苏扭头去看利荏和姜武,利荏是要吃饭的,那姜武呢?

  “你给利荏送些过去,姜武只要给他水就行。”时辰不紧不慢说着,目光未从饭菜上移开。

  甘苏抿嘴,她又表现的那么明显?

  甘苏拿了两个馒头和水向利荏走去,利荏听见动静,转过头来看她,“姐姐。”

  甘苏把馒头与水给他,“吃吧,吃完再想,总会想通的。”

  甘苏准备起身时,利荏拉住她问:“姐姐,你说父亲想我参军吗?”

  甘苏浅浅一笑,“我说的都不算,利荏,这要你自己想。”

  利荏松开她,甘苏又接着向前走了几步,来到姜武面前,“前辈,你的水。”

  姜武缓缓抬头看他,“你叫甘苏是吧……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甘苏,你是个好姑娘……”姜武视线越过她,落在时辰身上,沉沉叮嘱道:“记住,离开这里后,不要跟时辰纠缠,不要想他,不要……”

  甘苏垂首,平静打断道:“前辈,离开了辰缚,我不会记得他的。”

  而且她对他并没有奇怪的心思,唯一值得她留恋的,是他的容貌了吧,谁叫她是个色胚。

  姜武爽朗一笑:“是啊,我怎么没想到,他肯定会用日规让你遗忘。”

  甘苏淡笑,转身准备离开。

  “但是……”姜武沉声继续说,“遗忘终究是遗忘,那部分记忆永远是属于你的。”

  甘苏停顿片刻,迈步回去。

  姜武说的她懂了,但她要是忘了,就永远也不想记起来。

  *

  利荏思考了一天一夜,时辰便等了一天一夜。

  期间因为利荏的犹豫,姜武好几次差些失控,时辰竭力控制住了,只是咳嗽越来越厉害,听着让人心惊。

  “咳咳……”时辰望着曙光。

  甘苏抱膝,她觉得夜有些长了,这日出怎么到早晨七点才来。

  时辰扭头去看彭越,他依旧熟睡。

  一天一夜,该理清的早已理清,他唯一需要的,只有点拨。

  “咳咳……”时辰掩嘴,他步伐沉稳向利荏走去,“利荏。”

  利荏仰头看他,背光的时辰,眼神不明,气场压迫。

  “我带你去些地方。”

  “去哪儿?”

  “去了你就知道了。”

  “走吧。”

  利荏站起来,准备以轻功而行,时辰抓住他的手臂,“用我的方式。”

  “嗯?”利荏不解。

  在甘苏的注视下,杂草断裂,螺旋般上升,一股风流过境,草渣落下,时辰与利荏已不在原地。

  两人走后,甘苏走去彭越身旁,推醒他,“午仓,午仓?”

  彭越转醒,“怎么了……”

  甘苏从地上拿起根树枝,“你能帮我把这根树枝点燃吗?我急用。”

  彭越打个响指,树枝整个燃烧起来,甘苏吓得扔掉,将火踩灭。

  她又捡起一根崭新的,“不要全部,就头上一点。”

  彭越掀下眼皮,又打了个响指。

  树枝一端燃起,甘苏见烧了不少,就赶紧吹灭。她从怀里掏出快绢子,用黑灰在上头写着什么。

  彭越瞥一眼,没兴趣,翻身继续睡。

  *

  时辰带着利荏来到一个地方,利荏脚落地,立刻用力拍脸醒脑,“你做了什么?我们怎么来这儿的。”

  “这些你不用管,利荏,你看看前面。”

  利荏向前望去,难民成群,流离失所,刨树皮,吃野菜,无一砖一瓦避雨,母亲抱着饿死的孩子痛哭流涕,兄长牵着才几岁的弟弟游荡,尸骨遍地,四周荒草不生,死气沉沉。

  这些是他时常会见到的场景,只是这个地方,比他之前救济之处更不堪。

  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利荏暗暗握拳。

  时辰平静道:“这是两军交战之处,百姓的处境可想而知,而这只是沧海一隅。”

  利荏别过脸,不忍再看下去。

  时辰又握住他的手臂,才须臾,两人又去了一个地方。

  “到了。”

  利荏回头,讶然:“这里又是……”

  “军营。”

  将士们死的死,伤的伤,身上裹着布条的,布条渗出血也没空搭理,气势虽低靡,但疲倦的眼神中透着恶狠,被多年鲜血染红的眼睛,再也回不去了。

  时辰淡淡道:“长年征战,他们都麻木了。”

  利荏轻语,眼神动容:“这一仗……打了多久……”

  “三年。”

  利荏咬牙,如果母亲和舅舅在,是不是会快些结束,将士们也能早些归去,与家人团圆。

  时辰望着他的神情,“利荏,我还要带你去最后一个地方。”

  利荏缓缓点头。

  时辰说的最后一处,是安逸的都城。

  与其他几处形成鲜明对比,这儿没有鲜血,没有尸首,没有肃杀,只有白雪之下的静谧。

  利荏嘴角扬起,是个笑,但显得那么悲凉:“如果都像这里一样该多好……”

  时辰冷淡道:“利荏,想着去改变,才能改变。”

  利荏看他一眼,盘腿坐在塔楼的瓦片上,他静静观察着街上百姓的一举一动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雪下大了,一片一片的,落满了整个都城,有些人撑起油纸伞,伸手接雪,有些则在雪中玩耍嬉笑。

  利荏抓住一片雪花,看着它在掌心融化。

  须臾,利荏嘴角扬起,将融为水的雪握在手里,他起身回头对时辰说: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
  “明白了?”

  “没有比此刻更明白的时候。”

  时辰颔首,抓住他的手臂。

  雪花杂乱飞舞后,塔楼上的两人消失。

  *

  甘苏用下巴敲着膝盖,感觉到什么,她欣喜抬头,“回来了。”

  果然,十几秒后,时辰带着利荏重新出现。

  彭越无精打采看甘苏,“甘苏……”

  “嗯?”

  “你现在好像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面瘫了……”

  甘苏垂眸思考,是这样吗……时辰还没出现,她就知道他回来了,内心的感觉的确变得更明显了。

  利荏握着鸣刀走向姜武,他立在他面前,居高临下望他,身影挺拔,眼里的迷茫变为坚定。

  “我去参军。”他认真道。

  姜武忍不住喜悦,“真的?”

  “嗯,但我不是为了母亲,不是为了你,也不是为了十万将士。”利荏坦然道,“我是为了百姓。”

  姜武不断点头,声音颤抖:“好,好,都好。”

  “我会从个小兵稳扎稳打学起,但我绝不会只当个小兵,等我当上将军,我要结束这连年的战争。

  我要让这里没有鲜血,没有尸首,只有安定。”

  姜武扶着石碑站起,第一次露出欣慰的笑:“孩子,你会的,会的……”

  利荏回头看着甘苏和时辰。

  他一直明白的,他的师傅,教了他自由,但也教了他军魂。

  劫富济贫,除暴安良,都是为了百姓,他的父亲,承继着他母亲的心愿,耐心教导他,成为一个有责任、有担当、有将心的人。

  他是将门之后,那就注定要浴血战场。

  姜武露出释怀的笑,彭越人一下精神起来,他激动跑到时辰面前,“面瘫,我舒服了!”

  时辰不再咳嗽,微微点头。

  天空的太阳更明耀些,甘苏觉得周遭的空气也舒服不少。

  利荏:“我等会儿就去招兵营。”

  姜武看向时辰,又看了眼利荏,“时辰……我……”

  时辰:“一起去吧。”

  姜武:“多谢。”

  *

  时辰将众人带到了排着长队的几个军帐外头,甘苏环顾四周,这才确认,这些军帐是招纳新兵的地方。

  姜武看着这些队伍,欣然:“不愧是我朝男儿……”

  来这儿的,都是抱着誓死的决心上战场,守护着每一寸疆土。

  利荏握着鸣刀,抱拳:“各位,就此别过。”

  时辰面无表情,彭越则急切挥手,“拜拜拜拜。”他急着要回去,他一点也不想再呆在这儿了。

  甘苏:“等等。”

  “姐姐。”

  甘苏从怀里拿出块绢子,塞给利荏,“你的名字,从军之人,怎么能没个名字呢。”

  利荏展开绢子,黑灰写成的两个字——利荏。

  利荏咧嘴笑:“姐姐。”

  甘苏摆手,“你就不要说感谢的话了,去吧。”

  利荏笑着转身,姜武欲言又止,但没叫住他。

  走了几步,利荏回头,他看着姜武,半晌道:“舅舅……”

  姜武眼眶湿润,笑着点头。

  利荏挺直腰板向前走,时辰瞬间去到他身前,周遭的一切停止,包括利荏。

  甘苏看着时辰抬手,在利荏脸上做了那个动作,日规,这次是遗忘吧。

  几秒后,时辰回来,一切人和物又按照原来的轨迹继续动着。

  时辰冷淡道:“有些东西,他就不必记得了。”

  甘苏点头:“嗯。”

  姜武望着利荏的背影,以及他手中的鸣刀,开口:“我一直没想明白,鸣刀是怎么开刃的,直到你们提到守阳。”

  守阳,利荏的父亲,也是利荏的道士师傅。

  姜武转身看向时辰和甘苏,“你们故意隐瞒了这件事。”

  甘苏垂眸,鸣刀由长鸣剑重铸之后,尚未开刃华灵便死了,利荏在须幽岭承了十万将士的夙愿,而这刀则承了不甘与怨恨。

  甘苏看到,在利荏十岁生辰的那晚,利荏的父亲看着熟睡的利荏,说自己要去找华灵了。

  为了洗净鸣刀沾染上的恨怨,他以生命为鸣刀开刃,让其重塑正气。

  时辰清冷道:“他不需要知道,知道了,他只会更自责,更抗拒。”

  姜武摇头:“时辰,我真的看不透你……”

  你究竟是为了日晷,还是利荏……

  姜武来到甘苏面前,“甘苏,多谢你,让我知道了守阳的事。本不属于你的时间暗夜,我就收回了,当作是给你的谢礼吧。”

  “什么……”

  甘苏还未反应过来,姜武的两指便轻触甘苏额间,甘苏无法动弹。

  时辰:“午仓,仔细看着。”

  彭越认真点头。

  半晌,姜武收手,甘苏觉得自己心里空了一块。

  时辰:“午仓。”

  “嗯。”彭越来到甘苏面前,也抬起手,他像姜武那样,将右手两指触于甘苏额头。

  姜武教导:“静下心,想着将属于你的收回,它自然会回到本源。”

  许久后,彭越才收手,他不可思议看着自己的右手,兴奋道:“有感觉有感觉!我能感觉到!”

  甘苏难受,禁锢的身体终于能动,她捂上胸口,眼神飘忽,心里好像又空了一块。

  时辰观察着她的反应,安心之后才看向姜武。

  姜武手脚上的锁链慢慢消失:“时辰,我回去了,即便多罚我在日晷守上千年,我也无怨言。今后,我自当尽到第一个时的职责,精心管理两个辰。”

  时辰看着他,思忖后说:“子白,亥月很好。”

  姜武一怔,感激抱拳:“时辰,多谢。”

  亥月,第十二个时,掌管第二十三辰与第二十四辰。

  离第一个时最近,也最远。近在咫尺,却永世无法相见。

  是子白的妻子。

  姜武化为一阵黑烟,黑烟散去,什么也没有留下。

  甘苏捂着胸口,偏头看时辰:“时辰,我……”

 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不见了,但又说不上来。

  时辰淡淡道:“甘苏,刚才子白收回了暗夜,午仓收回了白日,不会再有多余的时间出现在你身上,时间回还到此为止。”

  甘苏吞咽口水,试探问:“也就是说……我变正常了?”

  “嗯。”

  时辰伸手,在右侧比划了个长方形,一道门突然出现,“吱嘎”一声,门缓缓打开,里头是黑暗,满地繁星铺成路,指引着迷路人回家。

  时辰冷淡道:“一直向前走,你就能回去了。”

  甘苏抿嘴,时辰站到她面前,她仰头觑他,时辰对上她的视线,冷漠抬起手。甘苏闭眼,感受到他的掌心覆上她的左肩,随后是小腿。甘苏知道,她的伤口一定都好了。

  时辰又举起她的左手,将她食指上的戒指摘下。

  最后,他指腹的温度从甘苏的眉心延续到鼻尖。

  “你该回去了。”命令般的口吻。

  甘苏缓缓睁眼,摩挲了下空落落的食指,她看向时辰,他一如既往冷漠孤傲,仿佛先前那些微末的温暖从未存在过。

  甘苏扭头看彭越:“午仓,再见。”

  彭越笑着挥手,“再见的话我就是彭越。”

  甘苏点头,反正她不会记得。

  不再看时辰一眼,甘苏迈开步子,穿过那扇门,踏上那条路。

  越走越深,越走越远,身后传来关门声。

  她拼命回忆着这几日的种种,可愈回忆,愈模糊。

  怎么会来到这里,记不起来;那个人的眉眼,鼻子,嘴唇,记不起来;那个人的名字,记不起来。

  前头一片刺亮,甘苏眯起眼,好像……好像驼峰上有颗痣……

  ……

  ……

  “甘苏姐!”

  有人叫她,甘苏敛神。

  甘苏此刻正站在实验室外头,徐岁生跑到她面前问:“甘苏姐,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?”

  甘苏:“我……出来透透气。”

  徐岁生抱歉道:“甘苏姐,实在对不起啊……数据被我搞错了……”

  甘苏被牛教授训完后,突然向外跑,徐岁生还以为她心情差又压力大,想不开。

  甘苏淡淡道:“没事,我气也透完了,回去吧。”

  甘苏跟在徐岁生身后,下意识摸鼻尖。

  驼峰上有颗痣是什么鬼?

  她怎么从刚才起老在想这个……

  *

  隆德二年,十二月中旬,一身佩快刀的男子走入招兵军帐。

  官员举着毛笔看他:“姓名,年岁,家从何处。”

  男子愣了下,似在回忆,随后他笑着展开手中的绢子:“这个,利荏,我的名字。”

  “姓利?”

  “姓……”他又想了下,“姓甘。”

  “年岁呢?”

  “十五。”

  官员不耐烦:“家从何处?”

  “孤儿孤儿。”

  他挺起胸膛,重复一遍:“甘利荏,十五岁,孤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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