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、调虎离山_大唐键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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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章、调虎离山

  “人屯”也就是“民屯”,屯民等若农奴,固然劳动生产率不高,却比编户齐民要好控制,收获除了口粮和种粮外,全都能收为官有。崔光远起初觉得不失为一条良策,但再一琢磨,不行,俘虏多半都是胡虏,只懂放羊,哪儿会种地啊?

  李汲笑笑说:“耕种难乎?鞭笞之下,本无难事。”

  凑近一些,又将自己多日所思,对崔光远合盘托出,道:“姬周之时,中原亦多胡,陇西有义渠,河西有白翟,河东有狐氏,朔方有楼烦,河北有鲜虞,即便宗周之侧亦有犬戎,成周之南有扬拒、泉皋、伊洛之戎,而今安在?

  “诸胡入于中国,当从中国之政,为编户齐民,改渔猎、畜牧为农耕,始能逐渐化入中国。而今蕃贼侵扰,党项等东迁,朝廷不使与唐人杂居,渐染唐俗,反倒为之分部设州,仍使诸酋掌之,由此必然生乱啊——西晋之覆辙,可以为鉴。

  “崔公不妨以此番变乱为契机,上奏请朝廷徐徐罢去境内各胡州,使习农耕,可致万代之安——一管之见,芹献崔公驾前。”

  崔光远静静地倾听着,不由得对李汲又再刮目相看。不在于李汲所想多么深远,或者出人意表,而在于:楼烦、鲜虞、犬戎也就罢了,什么“扬拒、泉皋、伊洛之戎”,有那些胡族吗?

  仿佛记得,《左传》中鲁僖公某一年似有记载,诸戎“同伐京师,入王城,焚东门,王子带召之也”,但自己从前一直断作“扬、拒、泉、皋、伊、洛之戎”,还以为总共六部哪。难道李汲是受李泌所教?嗯,那多半他所解是对的……

  这小家伙确实读了不少书啊!

  然而对于时事,却未免想得太过简单了些。化戎为夏,化胡族为我唐编户齐民,其谁不愿?问题那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啊,必须下许久的水磨功夫,但朝中大佬,往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;地方官员,最多三任,难道自己操劳,却将功劳授予后任么?何苦来哉!

  况且朝廷保留这些胡部,怕是还有一层考虑,即在西逐吐蕃后,恢复了党项、吐谷浑等故地,广袤草原,不便垦殖,不如将那些胡部再迁回去,作为唐蕃之间的缓冲……

  不过再一琢磨,倘依李汲所言,上奏朝廷,其实对自己有利无害。反正谁也不会真当一回事儿,更不至于命自己做成此政,只是空口白话,显示自己颇有远见,且愿为朝廷献言献策罢了。嗯,写几个字,刷一刷存在感,甚至于对天子和某些大佬,刷一刷好感,亦未尝不可。

  于是笑一笑:“长卫所言有理,然而此策牵涉甚广,且待我仔细筹谋,再向朝廷进言。”

  李汲从前并没有关注过陇上的胡部问题,要等这回诸胡作乱,他亲来讨贼,这才各方面搜集资料、信息,加以深入研判。他就觉得,唐朝这种政策,大似昔日魏、晋故智啊,曹操分南匈奴为五部,更迁巴氐等入于中原,本是为了扩充因为战乱而消减的人口,以求徐徐消化之,可惜事未竟而有“八王之乱”,于是诸胡并起,天下大乱……

  唐朝也是如此,那些胡部内迁之初,朝廷未必没有加以教化的想法,奈何很快便文恬武嬉了,只求维持故有局面,就谁都不肯花心思在诸胡身上。继而安禄山作乱,陇上也受到影响,于是一小吏振臂高呼,竟能召聚近十万的乱胡!

  陇上距离长安不远,如此肘腋间的毒瘤,实在不能不割啊,否则将来还会出乱子,甚至是大乱子!

  他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想法,打算找机会跟李泌通信,仔细研讨一番……不过估计李泌一心归隐,不会理他,或许只能将来见面重逢,才有得可说了。由此心情不大畅快,急欲向人倾吐,方才趁着这个机会,稍稍说与崔光远听。

  他当然不奢望崔光远真将其言当成一件大事来谋划,况且诸胡多在北面的泾、宁等州,也不归崔光远管。因而点到即止,不再多说,旋即转换话题,提起了犒赏三军之事。

  崔光远听李汲转述李晟的要求,不禁蹙眉,说:“如李晟所言,止此一战,赏赐不下十万钱——加我先前拨付,则是十一万——凤翔府库亦不充裕,如何将得出来啊?”

  李汲心说你少吃几顿大餐,说不定这钱就有了——正待再请,崔光远却摆摆手:“长卫啊,你威远,还有鄜延,都是客军来救凤翔,自不能不与犒劳、赏赐;李晟所领却是凤翔、秦、陇的本地士卒,可由韦防御去安抚,你不必干预此事。”

  李汲苦着脸道:“奈何李晟已许了士卒,而我又答允了李晟……”

  崔光远笑道:“李晟是威远军将,自返京师去便了,难道本地士卒还能追到长安去向他催讨么?”

  李汲心说你这么做,不仅仅是打了李晟的脸啊,同时也回丧失了朝廷的威信,那些士卒未必会把账全算在李晟头上——尤其是李晟还回长安了,找不见人了——却大有可能,认准了是朝廷亏负自己。你还在凤翔呢,就不怕引发兵乱?还是以为就两千人,小意思,不在乎?正是这种官僚思维,才会把国家搞得这么混乱吧!

  你放纵郭愔,遂使诸胡并乱,威逼凤翔,其实也是同一种思路的不同表现,因此酿成了同样严重的后果而已!

  可是以他的身份,也不便催逼崔光远,最终只得反问道:“则我威远军,崔公打算如何赏赐啊?”

  崔光远道:“十万钱,如何?”一千威远兵,每人分到百钱,确实是一笔重赏了。

  李汲叉手道:“请崔公勿言此事,而将十万钱赐予李晟。至于威远,本无多少辛劳,赐些酒食也就罢了。”俯身一拜:“千万千万,还望崔公体察下情,允某之请。”

  崔光远犹豫了一下,反问道:“那李晟,长卫果真如此看重么?”

  他根本不会考虑到什么个人诚信、朝廷威望问题,只以为李汲是想趁机笼络李晟。

  李汲也不辩驳,顺着对方的话头道:“李晟实为大将之才,天下大乱未息,我料他将来必如其名,而成良器。”

  崔光远说好吧,既然你这么求我,我不能不卖你的面子。随即压低声音说道:“还望长卫投桃报李……”

  “崔公但有吩咐,李汲任从驱策。”

  “长卫啊,此番凤翔之乱,实出望外,虽然敉平,却恐朝廷责罚于我……则在奉节郡王面前,还须为我美言几句。”

  李汲急忙承诺:“我即刻修书,送于郡王,极言崔公理府之辛劳——崔公才抵凤翔,不过数月,乱事便起,必非崔公之失也,错在前任……”

  嘴里这么说,心里却想抽自己嘴巴子——特么的我如今也变成洗地小能手了么?

  于是告辞而出,等迈出正堂,这才反应过来,哎呦,忘记跟崔光远提崔弃了……

  然而崔光远才刚应我所请,答应不杀那数千俘虏,并会重赏跟随李晟出城诱敌的两千守兵,尤其后一事,还特意暗示是看我的面子,给了我莫大恩惠……则这个时候,不方便再向他提要求啊。

  罢了,反正我也不是明日便回长安去,且过几日,再找机会跟他商量吧。

  翌日又再出城去搜捕逃胡。崔光远则下令暂免那些俘虏死罪,除地位较高的三十余人献俘阙下,实在顽劣或者伤重的百余人处斩外,余皆交予班宏,勒逼他们去做苦力——首先修缮凤翔城外被破坏的防御工事。

  李汲最远一直出了凤翔府境,进入陇州,于途又捕得逃胡、残匪四百余人。数日后有消息传来,鄜延军顺利攻克五堡,将之夷为平地——只可惜,还是没能逮着郭恽。

  也不知道那家伙是逃亡途中就伤重挂了,或者被逃胡所杀呢,还是明知道老窝守不住,干脆亡命他处,压根儿就没想着回家……

  崔光远、韦伦联名向朝廷报捷,自称击败十余万乱胡,斩首五千级,即在凤翔府外堆起京观,以儆宵小,震慑远近——那意思,我就不把脑袋都送去京师了,朝廷也不必点数。

  至于俘虏,也翻了一倍,自称有六七千,斩其渠魁,余者充作苦役。

  同时崔光远将一笔厚礼,暗送李辅国,再加上李汲书信到后,李适一党也帮忙他说好话,由此朝廷便认可了所奏数字,正式记入档案。

  然而圣人李亨忧心国事,强撑“病体”,御延英殿,召见宰相,并命李辅国侍立,云:“凤翔京畿门户,近在肘腋,绝不可再生变乱。崔光远长于理人,不擅领军,不当复置于彼,并韦伦此前丧师,应当一并召回。”

  宰相们斜眼去瞥李辅国,李辅国微微颔首,那意思:是圣人本意,不可争辩。于是诸相尽皆举笏当胸,齐声道:“恭领陛下旨意。”

  “则以何人接任凤翔节度使为好啊?须是文武兼能之人——卿等奏来。”

  大家伙儿都心说,镇守凤翔的最佳人选,那肯定是郭子仪啦,然而皇帝特意说明,要“文武兼能之人”,就是暗示郭司徒不在考虑范围之内……

  老侍中苗晋卿又悄悄地跟李辅国目光交流了一番,随即举笏道:“臣以为,右羽林卫大将军,保定郡开国公李鼎可任。”

  李亨考虑了一会儿,徐徐颔首:“可——召李鼎入觐吧。”

  李鼎是李唐远支宗室,曾经任过郡守,也领过兵,打过仗,只为一度追随上皇于蜀中,故此遭到冷藏,以右羽林卫大将军的闲职在京师坐冷板凳。如今有领兵经验的显宦,多半外放地方,京师乏人可用,这才终于把他又给捡起来了。

  李鼎入觐李亨,李亨问他去守凤翔,有没有信心啊?李鼎回答道:“臣闻凤翔兵多疲弱,崔光远往镇不能整顿,遂有韦伦之败。且今秋蕃贼恐怕又将侵扰陇、蜀,若大举自陇道出,未知齐王能御否……”

  李亨摇摇头:“陇右之事,你不必管。”

  李鼎急忙垂首奏道:“唯恐齐王不能守陇右,使蕃贼锋锐迫近秦、陇,是故臣有两请,还望陛下允准。”

  “你说。”

  “第一请,将山南西道兵马,稍稍应援凤翔,以备不侧;第二请,臣初往,人地两疏,须有猛将协助整顿府兵,恳请暂留李汲于凤翔,听命于臣。”

  李亨一皱眉头:“李汲本是禁军长史……”

  李鼎奏道:“李汲勇冠三军,且曾于陇右破蕃,则有其镇陇,蕃贼便陷鄯州,亦必不敢深入。臣亦不敢长留陛下心爱之将,唯请用至明春,待今岁蕃贼之侵事息,再归禁中不迟——陛下其允。”

  李亨这才摆摆手:“也罢,如卿所奏。”

  李鼎告退而出,朱光辉赶紧迎过来:“奴婢送大将军出宫。”随即凑近了低声问道:“如何?”

  李鼎也低声回答道:“陛下颇不舍李汲,我反复恳请,准留凤翔,直至明春——明春之后,皇后还须别设良谋了。”

  朱光辉一拱手:“多谢大将军,皇后必有以答报大将军也。”

  旋即李亨亲笔拟制,转李鼎为御史大夫,加开府仪同三司,命为凤翔府尹,充本府及秦、陇、兴、凤、成五州节度观察使。

  秦州和成州本属陇右道,但向来秦、陇一体,因而此前任命韦伦,便是秦、陇防御使,如今再将成州交给李鼎——等于再次削减了李倓的防区——至于兴、凤、两州,则属山南西道,正如李鼎所请,划为同一军区,倘有不测,方便调动两州兵马北上增援凤翔府。

  召还崔光远、韦伦的诏书先到凤翔,二人被迫收拾行装,封闭府库,黯然而去。李汲在陇州转悠了半个多月,等到会合得胜的鄜延军,返回凤翔府,这才得知,崔光远半天前就启程返京了。

  便问幕府旧吏:“崔公可有什么话留给我么?”

  得到的回答是:“不曾。”

  李汲暗怒,心说我还打算等回来就跟你好好商量商量崔弃的问题呢,合着你彻底给忘了吧?特么的等我返回长安,必要打上门去讨要!

  却不想数日后李鼎抵达,直接宣命,鄜延、威远两军自归,李汲你就别走了,留下来,暂充我幕府判官可也……

  (第四卷“神锋悉出羽林杖”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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