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、杀贼吃肉_大唐键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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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、杀贼吃肉

  此时已然得到确切的消息,南寇凤州的胡虏,虽然也是多部混杂,但主体却并非党项等羌种,而是奴刺。

  奴刺本为吐谷浑属部,但自吐谷浑故地没于吐蕃,大部东迁之后,奴刺之势渐雄,隐然凌驾于本部慕容氏之上。奴刺大半居于泾州,也有部分在庆、原、会、凉境内。

  党项羌酋李朝光此前打通了与凤翔府的食盐贸易通道,所得数千斛盐,分与各部,用以收揽人心,尝试逐渐加以吞并,然而却不肯转卖给奴刺。奴刺大人前往求告,李朝光却说:“我自唐所得食盐有限,无余盐可予贵部,贵部需盐,何不自往求之?”

  奴刺大人因此遣使凤翔,却于途中为李朝光设伏所杀,奴刺疑为唐人所袭,这才怒而召聚周边部族,南下劫掠。

  李汲听说内情后,不禁愤然道:“奴刺罪莫大焉,然拓跋亦不可恕!”

  同时心里琢磨着,又是党项又是吐谷浑的,这陇上各州,究竟窝藏了多少胡人啊?诸胡近在肘腋,长安城里那位你竟然还能睡得着觉?

  等到乱胡遍掠凤州,终于在上元二年的二月份北归之时,李汲站在陈仓城上远远眺望,只见胡兵全都数百人一队,蜂拥而过,相互间既缺乏明确的统属、指挥,也根本没有什么队形可言。

  照道理来说,自大道而行,距离陈仓城不足五里,总该约束部伍,随时可以转为防御阵型,并且四下撒开足够数量的哨骑才对啊。

  “胡寇实欺唐也,以为唐无人乎?!”

  根据预定计划,李汲放过了乱胡的前队和中路,观其后续方至,便在城内点检士卒。他登高阅军,并且鼓舞士气道:

  “胡虽多,皆有归心,而无战意,破之不难。且君等以我为谁耶?”

  众军齐声高呼:“李二郎,李二郎!”

  待喊声渐息后,李汲便一挥手:“昔在陇右,连蕃贼我都不惧,况乎这些乱胡?但从我命,奋勇杀贼,必保诸君凯旋——后退者死,逡巡者死,乱阵者死,唯前进者可生,杀贼者必赏!

  “我已奏明节帅,所得虏获,其半归于州府,其半诸君均分,然若有争抢而误军机,或者私藏而犯军令者,亦斩!”

  这年月的普通老百姓,缺乏足够教育,更没有什么国家、民族的观念,大道理是说不通的。李汲整练这支凤翔军已经好几个月了,深知在这个时代,想使将士用命,只有三策:一,足食;二,严明纪律;三,身先士卒。

  实话说,足食还真保证不了,因为府库存粮有限,能够保证普通士兵一日两餐半干的,就算很不错啦。不过李汲虽好美食,在军中时也肯咬紧牙关,跟士兵吃一样的伙食,倒还不至于引发士卒的怨怼,阳奉阴违甚至于哗变。

  其实除少数募兵外,那些征兵即便不服兵役,跟家乡务农,日常吃食也不见得会更好些。尤其这两年战乱频仍、朝廷困穷,大家伙儿或许缺乏直观感受,天时不正,年荒岁歉,可全都瞧在眼里啊。则只要上下一体,全都吃一样的饭,那些淳朴士卒是绝无怨言的。

  征兵在这点上,倒比募兵要强,胃口不大,欲望有限,相对好管理,或者不如说好糊弄一些。

  在此基础上再严明纪律,作战时身先士卒,李汲相信凤翔军虽然还远到不了此前所见鄜延军精锐的程度,也堪堪能战了。尤其还是打的追击战,而非硬碰硬的正面野战。

  因此事先他便将出存粮来,宰鸡杀羊,让士卒们饱餐一顿,然后申令:“由此北上,三十里入陇州,吴山、汧阳之间,必再使诸君得饱食——想吃肉的,就跟我出城去杀贼!”

  于是大开陈仓西门,李汲跃马挺矛,率先冲杀出去。

  乱胡此番南下劫掠,除了最后攻打凤州州治梁泉外,基本上就没有遭遇过抵抗——那凤州刺史萧拽也是自作,明明李鼎已经行文警告过了,他却丝毫不加防范,乱胡到时,竟连城门都来不及关闭——由此轻视唐人,以为凤翔镇经过去年闹腾一回,再无出战之力,那鄜延军都退了,还有谁敢拦咱们啊?

  其实吧,你们都转悠好几个月了,鄜延军大可再来……

  由此乱胡才毫无防备地经过陈仓郊外,尤其前队、中坚都已安然通过,殿后兵马就更加放松了警惕,人人都只管闷头赶路,想要赶紧返回老家去,将劫掠所得,向老婆孩子好好炫耀炫耀。

  李汲趁机领兵冲杀出去,乱胡大惊,甫一接触,便被李汲连杀两将,就此彻底崩溃。凤翔军见到乱胡不过尔尔,隐藏在骨血中的勇气也就此激发出来,各执器械,跟随在李汲左右,奋勇杀敌。

  乱胡跑得漫山遍野都是,李汲一边追杀,一边暗道可惜。

  多好的机会啊,倘若我麾下都是百战精锐,又多骑兵,大可分成多个小队,四散逐杀,必定斩获更丰。问题凤翔军多是整训才不到半年的征兵,列阵而战,或可压制怯意,保持纪律,这要是分散开来,一旦碰上根硬骨头,怕是会偷鸡不着反蚀把米了……

  只得暂且不管四散的乱胡,李汲就紧盯敌方大队,沿着道路朝北逐杀,一口一口地啃掉长蛇般敌军的尾巴。二三十里地转瞬即过,直到进入陇州境内,在南由县北,才终于遭逢数千乱胡,列阵而阻。

  不过对方预设的战场却对他们相当不利——却也无从挑选——南由县西北方便是吴山县,相距不足五里之遥,唐军若是遇挫,随时都可以退入两座县城防守,而乱胡反倒要担心两城出兵来策应包夹。

  虽说李汲很清楚,那两城都只有数百戍卒而已,自保尚且为难,哪还有力量出城呼应己军哪?尤其事先没打过招呼,更无军令下发,县令、守将都是不敢孟浪行事的。但乱胡不清楚这点啊,原本还以为唐人不敢从陈仓城里出来呢,却又如何?即便没有多余的兵力加以防范,也总会悬着心呢吧。

  由此李汲不理对方阵势已完——其实还差得远呢,但对于乱胡来说,这样稀稀拉拉、歪歪扭扭的,就算是摆阵了吧——便将骑矛朝前一指,呼喝士卒:“君等尚有余力否?但破当面之贼,便可下营设灶,适才所夺胡谷、胡羊,皆可饱餐!”

  对于那些农民兵来说,千金之赏都是假的——也肯定没人信——许诺吃顿饱饭,甚至于还有肉,却大有可能鼓舞起他们的士气来。

  随即李汲率领近百名募兵骑士,当先冲阵,胡中乱箭齐发,却不能伤他分毫,这一小队骑兵仿佛一柄利刃似的,直接切入胡阵之中,直取大纛所在。

  旗下胡将见状,急忙弯弓来射李汲,却一连两箭都被骑矛拨开。看看敌已近身,无奈之下,他也只得硬着头皮,抄起枪来,朝李汲分心便刺。

  兵刃相交,“啪”的一声,胡将在马上便是一晃,自知不是对手,当即拨转马头,狼狈而逃。李汲二话不说,手中骑矛直掷出去,正中对方后心,穿胸而过,将胡将插下马来,牢牢地钉在地上。随即李汲反手自背上抽出双锏,“咔”的一声,将旗帜从中打为两段。

  大纛既倒,胡阵自乱,凤翔军趁机全线扑上,杀得乱胡呼爹喊娘,溃若山崩。

  打完这一仗,已近黄昏时分,李汲尚且精神抖擞,再看属下,却几乎个个面有疲色。他知道这就算极限啦,对于这么一支队伍,别说于路杀贼了,即便是四下无警,急行军三十里,大部分没有掉队,已属难得。

  于是下令安营造饭,并且吩咐部下:“执我手令,往南由、吴山两县去,命县令组织军人,前来相助看守俘虏。”

  这一路上杀胡不下五百,很多尸体还倒在路旁,没空割取首级;俘虏的乱胡亦有上千,设若分出太多人手来看押,未免损耗战力。别以为仗这就打完了,前面还有好几万乱胡呢,万一凤翔府内的邠宁军不能及时到位,侧翼抄截,说不定部分胡部还会掉头来战,尝试反击。

  ——因为邠宁军上次却胡时就莫名其妙吃了个大败仗,所以李汲对他们没啥信心。

  乱胡于路拋散物资无数,其中还有几十头羊,瞧着似为庆州种,估计就是此前班宏从拓跋部得来,南输去换米谷的……李汲下令全都宰了,熬成大锅羊汤,分飨士卒。

  每个兵都是糙米饭或者粗面饼管够,外加一碗浓浓的羊汤,汤里起码有一根带着碎肉的羊骨头。李汲也是同样伙食,但他喝着羊汤,却不禁思念起远在长安的青鸾来了——常吃青鸾所煮好羊汤,我都快不记得了,原来羊汤也能做得这么难吃啊……

  是了,军中有盐,却缺香料,并且无酒,怪不得膻气如此之重。

  南由、吴山两县不敢漠视李汲之命,都派县尉领着几十个兵,并百余青壮,前来会合、协助。李汲招呼那两名县尉:“可曾吃过了么?来来来,与我共享军中伙食。”

  天黑之后,士卒们也都吃饱喝足了,营盘亦扎得颇稳,李汲正在四下巡视,并且分派夜间守卫,吴山县尉跑过来请示:“那些胡虏中,不少人直唤腹饥,希望可以赐予食粮——粗粝半饱即可。”

  李汲听了,忍不住就是一瞪眼:“彼等还敢要吃的?!”

  那吴山县尉笑笑,回答道:“末吏粗粗甄别过,其各部贵人、将领,约三十余,唤饥者半在其中。想来见长史不杀,料有献俘意,是不会让他们活活饿死的,乃生妄想吧。”

  李汲微微一皱眉头,低声问道:“你如何看?”

  吴山县尉叉手一揖,也低声回答道:“那些贵人、将领,既要献俘戏下,多半还是给些吃的吧,至于余胡,何必浪费食粮啊?且不妨杀之,也可减省些人手。”

  他担心明日要将上千俘虏全都押往凤翔府去,那么自己这些人既然接下了看管之责,是不是也必须出趟差,跑一回远路呢?如今官军虽胜,州内仍有残胡,还是呆在城里最安全啊。

  李汲想了一想,冷笑一声:“献什么俘?献首可也。”吩咐跟随在侧的几名将领:“率你等本部过去,将俘胡无论身份高下,一并斫了,割首来见。”

  此前他见崔光远要杀戮俘虏,还曾经心生恻隐之心,打算给他们留一个活下去的机会;但经过这数月间奔波来往,复闻凤州惨遭蹂躏,逐渐就把前世残留的那点人道主义思想全都抹消掉了。即便俘虏,甚至于降寇,只要不能用,又不足养,那便杀之,乃是本时代的通例啊,既然穿来此世,又岂能不入乡随俗,和光同尘呢?

  关键是,府中没有余粮,即便我把那些俘虏全都押回凤翔去,看李鼎的意思,也还是要杀的,早死晚死都是死,那又何必多浪费几天的粮食?我悲天悯人,我将唐、胡皆目为人,我怀揣人道主义思想,都可以,但首先,我得有这个能力,有这个实力才成啊。

  力不逮而强要拔山举鼎,是自取死道也!

  于是一夜之间,将千余胡虏尽数斩杀,割下首级来,装了满满的几辆大车。

  翌日李汲便折而向东,转回凤翔府来,于路得知,这回邠宁军没掉链子,同样于昨日出城击胡,俘杀数千人,残胡逃回泾、庆去了。

  由此李鼎上奏朝廷,报称大捷,班宏也正好利用此事,断绝了与拓跋部的商业往来。于是不多日,李朝先再入凤翔府,反复哀恳李鼎,说此前扰唐的是奴刺啊,不干我党项之事,节帅千万莫要迁怒于我部。

  李鼎暂时也不敢迫之过甚,乃问:“我欲报奴刺,党项可能为援否?”

  李朝先满口应承:“若节帅发兵往讨,我部必悉出相助,共灭奴刺!”

  其实李鼎也就是这么一说,非但他根本无力进讨奴刺,而且奴刺在泾州和庆州,也不归他管,越界用兵,肯定是要先经过朝廷同意的。不过表一个态度而已,随即吩咐班宏,继续跟拓跋部做生意吧,但是出盐的数量要压下来,别把他们给喂太肥喽。

  至于李汲,继续整训凤翔军,并且希望来年能有个好收成,他好增加兵役数量,甚至于大肆募兵,以便真的寻机北上去剿灭奴刺——倘若形势允可,趁机把党项也给灭了最好!可谁成想才刚过了一个月,便有朝命召还。

  因为李光弼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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