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4章 褚琬×贺璋(二)_丞相大人养妻日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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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4章 褚琬×贺璋(二)

  贺璋骑在马上,神情有些愣怔,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褚琬。

  褚夫人下马车来,见了贺璋并不认识,她走到自己女儿身边,问:“这位是?”

  “娘,这是大理寺少卿贺大人。”

  原来是女儿的顶头上司,褚夫人立即变成之前温婉贤淑的模样,笑着行了一礼:“贺大人。”

  贺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,下意识地赶紧下马,也回了一礼:“褚夫人。”

  “让贺大人见笑了,”褚夫人道:“我这女儿实在皮猴得很,想必在大理寺给贺大人添了不少麻烦。”

  “娘,”褚琬不乐意了,怎么能揭她的短呢,她嘀咕道:“怎么能这么说我呢。”

  褚夫人偏头小声斥责:“我还说不得你了?愣着干什么,还不快给贺大人见礼。”

  “哦。”褚琬当着自家娘亲的面还是规规矩矩地给贺璋福了福身:“贺大人。”

  贺璋颔首,目光平静地打量。

  她今日穿了身散花如意云烟裙,乌发一半披散在肩上,只一支玉兰簪子插在发间。面庞不施粉黛,肌肤白皙透亮,简单清丽,如小家碧玉的少女。

  贺璋见惯了她穿官袍时的模样,鲜少见她着女装,但每回的装扮都各有特色,令他惊艳得移不开眼。

  “贺大人怎么也在这?”褚夫人问。

  “我路过此地。”

  “哦,贺大人是要往营地去?”

  贺璋点头。

  全程几乎都是褚夫人和贺璋说话,褚琬站在褚夫人旁边,和许多贵女般,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,只是少了点娇羞罢了。

  贺璋不着痕迹地瞧了她几眼,见她只是微低头,一根手指绕着袖口玩,似乎有点无聊之意。

  他收回视线,又跟褚夫人寒暄了几句后,主动行礼告辞。

  等贺璋一走,褚夫人拉着褚琬入院,边疑惑地问:“我总觉得你们贺大人有些眼熟。”

  “娘不记得了?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他就是贺璋啊。”

  “贺璋是谁?”

  “”

  褚琬噎了会,想想也是,贺璋小时候只给她当过半年的夫子,而且那时候贺璋还是个没长开的毛头小子,说话都还声音粗哑呢,十年过去了,他成了大理寺少卿,变化确实大。

  “他到底是谁?难道你们以前认识?”褚夫人问。

  “爹小时候给我找了个夫子,就是住咱们家隔壁的那个少年,娘您忘了?”

  “诶?”褚夫人惊讶:“难道贺大人就是当初那个少年郎?”

  褚琬点头。

  褚夫人下意识转头去看贺璋离去的方向,越过矮墙,只见那人已经骑马转上了山道。

  褚夫人感叹,没想到当年那个穷酸少年如今成了朝廷命官,真是世事难料。

  “你们贺大人他可成家了?”褚夫人问。

  还未等褚琬回答,她又自顾自失笑道:“瞧我真是糊涂了,贺大人这般身份地位,且年纪也不小了,自然是成家了的。琬琬,你可知他娶的是哪家的姑娘?”

  “娘,贺大人他还未成家。”

  “还未成家?”褚夫人惊讶:“为何?”

  褚琬突然有点紧张起来,支吾道:“我也不知为何,反正贺大人现在还是孤身一人,也没有跟谁定亲。”

  “娘,”褚琬状似无意地问:“娘觉得贺大人怎么样?”

  “什么怎么样?”褚夫人压根儿就没往其他方面想,直言道:“你们贺大人年纪轻轻便是大理寺少卿,我看这后生气质沉稳、仪表堂堂,虽说年少苦寒了些,但好在苦尽甘来。如今他应该有二十六了吧?也不知往后谁家姑娘能有这份福气。”

  说着,她又忍不住剜了眼自家女儿:“总之,我是不敢妄想你能嫁个像贺大人这样的,若是能抵他一半才干,我就偷着笑了。”

  褚琬忍了忍,反驳道:“我怎么了?我也不差的,长得好看还有才学,往回你不也是这么夸我的嘛。”

  “此一时彼一时,往回你十六七,大把人家争着抢着要,可现在好了,你都十八了,亲事困难,能找个勉强凑合的已经算是烧高香了,还想着找贺大人这样的人中龙凤?算了吧,我可不敢肖想这样的女婿,别的不说,我自己生的女儿我清楚。”

  “清楚什么?”

  “鱼找鱼,虾配虾,你算了算了。”

  “”

  褚琬心情复杂。

  “对了,那个吕公子怎么样了?”

  说着说着又绕回了相亲上的事。

  褚琬的舅姥爷是村子里的大夫,在这村里治病治了大半辈子,十里八乡都知道他名声。年过六十了,老人家依旧精神矍铄。

  傍晚时,褚琬帮舅姥爷收药材,她立在矮墙旁,垫着脚从墙头上小心翼翼地端下簸箕。

  晚霞挂在天边,映得她的意云烟裙明艳,细腰婀娜,身姿窈窕好看。这般垫脚抬臂,举手投足间,透出成熟女子的风韵。

  贺璋骑马停在半山腰处,望着山脚下小村庄的那座矮墙,墙边的姑娘笑容甜美,像一朵绽放的花。

  就这么驻足瞧了会,身后的小厮问道:“大人,还回城吗?”

  贺璋收回视线,提起缰绳,慢悠悠地策马而行,行到一半突然吩咐道:“你先回去,跟我母亲说一声,让她不必等我吃饭,我还有其他事。”

  “大人还要回军营?”

  贺璋淡漠地睨了一眼,小厮立即低下头。

  “快去吧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小厮离去后,贺璋又转头朝矮墙那边看了眼,远处的小姑娘手里端了两摞簸箕,正小心缓慢地往院子里走,也不知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,使得她身子踉跄了下。

  为了不让簸箕掉下来,她跟耍杂技似的,慌慌张张地左拐右拐的,最后以一个不雅的马步姿势,才算稳住了簸箕。

  贺璋看着看着,不禁勾唇莞尔。

  随即,他扬起马鞭,策马下山道。

  褚琬没干过什么活儿,将簸箕端回去被舅姥爷笑话了才知道收药材得用篓子,于是,她又提了只竹篓出来,就这么沿着矮墙继续收。

  收着收着,余光瞥见旁边站着个人,起先没觉得什么,但过了会儿,那人还站在那看她,就有点不大高兴起来。

  她头也没回地凶道:“看什么看,没见过姑娘家收药材?”

  那人淡笑了声。

  褚琬动作顿住,立即回头。

  “大人?”

  贺璋牵着马,就站在几步开外,晚风轻柔,款款吹着他的衣摆。

  “你在做什么?”他问。

  “呐,你也看到啦,收药材,”褚琬手腾不开,昂起下巴指了指院子里,说道:“今日我随母亲来探望舅姥爷,我舅姥爷是村里的大夫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你认得?”

  “有时候军营急诊,你舅姥爷也会去。”

  “哦。”褚琬见他穿着官袍,问他:“大人从军营过来的?”

  村庄与军营只隔了坐小山,为了方便,许多人出入军营都不走官道,直接抄近道穿村庄而过。

  贺璋没说话,只静静地站着,目光清清浅浅地落在她身上。

  褚琬也安静下来。

  两人多日未见,若是换成以往恐怕会觉得没什么,但这期间发生了些事,令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寻常。

  过了会,褚琬问:“大人这是准备回去?”

  “你还有多少药材要收?”贺璋问。

  褚琬一愣,回道:“还挺多,从这里到田埂那边的,都是。”

  贺璋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,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上的竹篓:“走,帮你一起。”

  褚琬手上重量一轻,再抬头,他已经大步往前而去。

  “等等,”褚琬回过神来,说道:“我再去拿个竹篓。”

  她飞快跑进院子,抱了个竹篓出来,然后跟着贺璋往田埂走。

  暮色黄昏的光影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。褚琬盯着他的背影,心情千转百回。

  他为何要帮她收药材?

  按理说,这会儿已经是归家吃晚饭的时候,他却留在这帮自己,那是不是说明

  想到某种可能,她的心狂跳起来,走路的步伐都忍不住雀跃了些。

  “我们从这里开始吧。”褚琬放下竹篓,弯腰端起田埂上的簸箕,将里头的药材扒拉进竹篓中。

  她拨会儿,却见贺璋没动,也没管,自顾扒拉自己的。

  收完这边的药材,她继续收下一个,就这么沿着田埂越走越远,反而成了贺璋跟在她身后。

  到最后,褚琬的竹篓已经满满当当,而贺璋的竹篓还是空空荡荡。

  褚琬狐疑,直起身子:“大人不是要帮我收药材吗?”

  “嗯。”贺璋目光闲闲地看她,问道:“重不重?”

  ?

  褚琬提了提竹篓,自然是重的,这些药材都是树根,一簸箕一簸箕地累下来,还挺实沉。

  但随即她看了眼来时长长的一条路,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,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傻。

  贺璋越过她,继续往前走,撂下句:“竹篓放这,你跟着。”

  “哦。”

  两人走到田埂尽头,贺璋才开始收药材。

  “听说你前些日相亲了?”他突然开口问。

  来了来了!他总算问了!

  褚琬弯着腰做事,尽量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,她故作随意道:“大人也知道了?”

  “那位公子如何?”

  “一表人才、斯文有礼、家世出众。”

  这是此前褚夫人拿来劝褚琬的话,这会儿被她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回贺璋。褚琬暗暗满意,不动声色地去观察贺璋的表情。

  但贺璋没什么表情,依旧是一副清冷从容的模样,最多是加了点干活的认真和专注。

  想了想,褚琬又补充道:“我觉得吕公子还挺不错。”

  终于,她捕捉到贺璋动作顿了下,虽只是个细微的变化,但也足够令她心花怒放。

  她想,他肯定是在意的。

  褚琬等了会儿,见他没有其他表示,便问道:“大人为何问这个?”

  “随意问问。”

  怎么能随意?

  褚琬直起身:“我跟大人又不是什么亲戚,也不是什么长辈与晚辈,大人问这种事,恐怕不妥吧。难道是”

  “是什么?”

  “大人关心我?”褚琬偏头,唇角压着笑。

  “你是我下属官员,理当问一问。”

  就这样?

  就没点别的意思?

  褚琬停下来,又试探道:“大人想必也听说了那位吕公子,是靖海侯府的亲戚,身有功名,兴许过不久就能入仕。年岁也与我相当,只不过”

  贺璋抬眼,安静看她。

  “我与他才见了两面,不大熟。大人以为”褚琬问:“若是两人成亲,是互相知根知底的好,还是只需听从父母之命?”

  “你自己如何认为?”贺璋反问。

  “我当然”褚琬直视他,认真道:“当然是知根知底好些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嗯是何意?

  她都这么明显了,他就没别的想说吗?

  褚琬有点气,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没半点表示。心情闷闷的,之前的那些欢喜像石头落入水中,顿时无影无踪了。

  她兀自气了会儿,收药材的动作也快了起来,就跟赌气似的,从簸箕里将药材一股脑丢进竹篓中,有些还不小心散落在外头。

  贺璋就一言不发地将落在外头的药材捡起来。

  他越是如此,褚琬就越气,故意多丢一些在外面。

  贺璋不吭声,好脾气也很有耐心,似乎褚琬之前说的那番话在他心里击不起任何涟漪。

  “动作快点,一会要下雨了。”褚琬没好气道。

  贺璋怔了怔,抬头看天色:“今日只会刮风,不会下雨。”

  “”

  褚琬忍了这么多天,到这会儿真是忍不下去了,她蛮横地将他捡起的药材打落,吼道:“贺璋!你装瞎吗!”

  贺璋蹲在地上,动作停下来。

  “我这么喜欢你,你看不见?”

  “我跟吕公子相亲,你看不见?”

  “我讨厌你,你看不见?”

  褚琬越吼声音越大,连眼角都是红的。

  她直直盯着他,因生气胸口起伏,就这么站在他面前,明艳的俏脸满是委屈。

  “你若是不关心我,又何必问我相亲的事?”

  “你若是不喜欢我,七夕为何还要与我出门看花灯?”

  “贺璋我问你,”褚琬袖中指甲扣着掌心,想起此前的那个猜测,她既忐忑又期待地问出来:“你对我好,可是因为我以前对你有恩?”

  贺璋缓缓仰头审视少女的面颊,晚霞洒在她脸上,将她的皮肤,她的发丝,以及她的眼睛几乎都染成了透明的红。

  他喉咙动了动,想说些什么,最后仍旧一言不发。

  他的沉默像是默认,褚琬固执地等了会儿,最终还是忍不住眼泪掉下来。

  她猛地将人一推,贺璋猝不及防向后倒在田埂上,以手撑着地面,一副任她打骂的模样。

  他神色带着点愧疚,尽管褚琬不知那愧疚从何而来,可褚琬还是心口狠狠地被刺了下,难受得要窒息。

  “贺璋你混蛋!”褚琬呜呜咽咽哭出声。

  褚琬跑了,连竹篓都顾不上拿,就这么伤心地消失在黄昏暮色中。

  贺璋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,他到达家门口时,已经是掌灯时分。

  “贺大哥。”

  贺馨兰从提着灯笼从台阶上下来,温温柔柔地行了一礼,说道:“贺大哥总算回来了,老夫人都等急了。”

  “原本是想等贺大哥回来吃的,后来我劝了下,便吃了几口,不过”贺馨兰笑道:“这会儿,老夫人还是执意要等你,说要你再陪着吃一些。”

  贺璋点头。

  “老人家年纪大了,有时候撒起脾气来就跟小孩似的,贺大哥你是不知,你没在府上的这几日,老夫人时常赌气说要回祖宅去,可每回我帮着收拾好行李,她又全然忘记说过的话了,哎呀——”

  贺馨兰提着灯笼走在身后,离贺璋不远,许是只顾着说话,不小心崴了下脚,身子突然前倾,她下意识地去扯贺璋的袖子。

 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,手指还堪堪碰到了贺璋的腰。

  贺璋一顿,默了片刻,抽出袖子嘱咐道:“仔细看路。”

  “嗯。”贺馨兰有些慌,还有些羞臊,头垂得低低的,这回再也不敢说话了。

 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,贺璋抬脚进屋,果真见她阖眼靠在软榻上,一旁的小丫头帮她捶腿。

  听见动静,她睁开眼,原先还垮着的脸立即露出笑来。

  “璋儿回来了,吃过了吗?”

  “还未。”

  贺璋走到近前坐在矮凳上,接过小丫头手上的小锤,轻柔地帮母亲捶腿。

  “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没吃,每回都忙到这么晚,要是我不来,指不定你还要如何糟践身子。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仗着年轻不把自个儿身子当回事,等到像我这个年纪”

  老人家唠叨起来话难免就多,贺璋孝顺,耐心倾听,还一副认真悔改的模样。

  等老人家唠叨完了,旁边的贺馨兰赶紧说道:“老夫人,贺大哥还没吃晚饭呢,您看”

  “哎呀,瞧我都老糊涂了,快去端饭菜过来。”

  “嗳,好勒。”贺馨兰赶紧出去招呼。

  “还是馨兰仔细体贴,”等屋内只剩母子两人,贺老夫人趁机说道:“你不在的这些年,馨兰这孩子乖巧懂事,任劳任怨服侍我,无一不妥帖。”

  “我跟你说,这些年我都习惯她服侍了,若是换成其他人我恐怕使唤不来,你懂我的意思?”

  贺璋没说话。

  “你别跟我装傻充愣,我的意思你也明白,馨兰是我养大的,我也只认她这个儿媳妇。你如今当了大官,可不能忘本,从你出门四处求学到做官的这些年,都是馨兰陪着我这个老婆子。原先我还想着回头给她找个好人家,再送一笔嫁妆,也当嫁个女儿般好生待她。可馨兰什么都不要,一个劲地哭求着留在我身边服侍我这个老婆子。”

  “馨兰这孩子实诚,从小无父无母,说实在的,让她嫁出去我也不放心,就这么留着她一辈子我也不忍,不若将她配给你当媳妇。”

  “我知你如今当了大官眼界高,什么样的贵女都见过。但我老实跟你说,我可不喜欢你讨个娇娇气气的媳妇回来,回头端茶送水什么都不会干,还得我这个老婆子低声下气地供着,若真那样,我还不如回祖宅去,你也全然当没我这么个母亲。”

  “母亲,儿子多年未尽孝,又岂会让你回祖宅,莫说了,儿子都饿了。”

  “哎,那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?”

  “儿子早已说过,只把馨兰当妹妹,母亲让我娶自己的妹妹,我实在是”

  “又不是亲妹妹,连个表的都算不上,你闹的哪门子别扭。馨兰乖巧懂事,长得也不比别人差,还体贴温柔还善解人意,哪点配不上你?”

  “儿子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  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

  “先吃饭如何,儿子真是饿了。”

  门口,贺馨兰端饭菜等在那,手指紧紧捏着托盘,重新调整了下脸上的笑意,抬脚入内。

  茶楼。

  “我真是傻,竟然没早点想明白这事。”褚琬趴在桌上,捏着茶匙百无聊赖地搅着干茶。“他对我的纵容并不是喜欢,而真是出于当年的恩情。”

  “你怎么知道?”颜婧儿问。

  “我前日去探望舅姥爷时遇到他了,当时还以为他留下来帮我收药材,指不定心里对我有多在意。”

  “可我傻啊,竟没看出来。”褚琬撂下茶匙,抬眼道:“我当时就问他了,问他是不是因为恩情才对我好。”

  “他怎么说?”

  “什么都没说,但他愧疚的眼神确认了此事。”

  “为何愧疚?”

  “是啊,他为何愧疚?”褚琬大声道:“他明知我喜欢他,却还模棱两可地对我。”

  “七夕陪我出来看花灯,抓到我翘班偷懒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我还送过他香囊,死缠烂打跟他出城查案子,所有女子不矜持的事我都在他面前做了,可他也没拒绝。”

  “你说他为何愧疚?不就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他,而他却对我始乱终弃吗?”

  噗呲——

  颜婧儿差点要将茶水喷出来,咳了好半晌,才道:“我看贺大人不像那种人啊。”

  “呵,他就是这种表象太有欺骗性,一副正人君子温润如玉,还饱经沧桑孤苦无依惹人怜爱的模样,可私下里就是个清冷无情的。”

  “”

  颜婧儿艰难地问:“饱经沧桑孤苦无依惹人怜爱你确定你说的是贺璋贺大人?”

  “对,就是他!”褚琬斩钉截铁:“自打我认出他之后,他在我面前就是这样的。”

  “好几回我问他下职是不是要回府,他摇头说不回,我问为何,他就说府上冷清。”

  “还有,我见他官袍开了线问他怎么不让绣娘缝一缝,他说府上无绣娘。我就说那拿去裁缝铺子也行啊,可你猜他又如何说的?”

  褚琬学着贺璋神色,高冷无情情道:“太麻烦,我生活简陋习惯了,有衣有食便足以,其他的不在意。”

  “你说,他这么大个官,从三品的大理寺少卿呢,还是手握实权,在京城开口说话都得震三响。平日里却生活得这般粗糙,怎么不惹人怜爱?”

  “所以,”颜婧儿呷了口茶,一言难尽地问:“你就开始怜爱他了?”

  褚琬点头:“我哪里能忍受他这样?你知道的,我女红不好,但我还是帮他缝了官袍,过年过节的时候怕他一人寂寞,还时常偷偷送些节礼给他,他也收下了。”

  “我对他这么好,想必他也是感受得到我的心意。我那时还以为他是出于怕别人说他老牛吃嫩草,不好意思表明心迹。可我傻,我现在才知,他就是个混蛋!”

  褚琬气,气不过又站起来徘徊了几步,然后叉腰再骂:“不!他不止混蛋!他就是个负心汉!是个人渣!”

  “”

  骂完之后,褚琬稍微解气些,转头对颜婧儿苦恼道:“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?”

  “你喜欢他?”颜婧儿问。

  “嗯,”褚琬自我唾弃:“我真是没出息,都当女官了,还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。”

  “既然如此,那你不妨改变一下。”

  “如何改变?”

  “将心思放在其他的事情上,专注做你想做的,等过一段时间再回头看看,兴许你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。”

  “有效?”

  “有。”颜婧儿肯定地点头。

  褚琬目光一转,眼里涌现了点八卦,倏地扑过来:“颜婧儿你老实告诉我,你是不是曾经也偷偷喜欢过顾大人?”

  “咳咳——”

  颜婧儿呛得不行,缓了许久才说道:“我在给你出主意呢。”

  “虽然是给我出主意,可我觉着这事你似乎亲身经历过啊。”

  颜婧儿噎了下,没想到褚琬进了大理寺做官后,洞察事物的能力见长不少。

  “快说快说。”褚琬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,兴奋地扒拉颜婧儿。

  颜婧儿面颊微红,当着自己的好友的面有点不大好意思,但最后还是承认道:“确实曾偷偷喜欢过,不过那时候还未及笄,后来发现他只把我当个孩子,我就索性死了这条心了。”

  “怎么做到的?”

  “我当初不是拜廖老先生为师吗?远离京城,也远离了顾景尘,看不见就不想了,而且一心专注在学问上,渐渐地,日子久了心思就淡了。”

  “你说的日子久是多久?若是要花好几个月,我也太难了。”褚琬叹气。

  “大概”颜婧儿想了想,说:“一两年吧。”

  “啊?可我觉得一刻钟都难捱了。”

  许是听了颜婧儿的建议,褚琬醍醐灌顶。

  她喜欢贺璋,可贺璋不喜欢她。若还是十五六岁时,她恐怕还想再磨他两年,但如今她已十八了,且父母催得紧,往回她还能跟父母对抗一番,可如今再对抗下去,那就是不孝了。

  思忖多日,褚琬最终做了个决定。

  她要忘了贺璋。

  说干就干,褚琬这人从来不拖泥带水。

  没过多久,她便在颜婧儿的帮助下,调离了职位。这事也是颜婧儿通过顾景尘帮忙的,一个从八品小官的职位变动而已,只是一句话的事。

  于是,褚琬从大理寺开始迁入户部,干起了基层催收商税的活儿,主要负责京城地带的商税。

  这个职位她还挺喜欢,一来可以每日在街上逛,时常会见到一些新鲜事物。比起坐在大理寺官署每日撰写案子笔录的枯燥生活,她很多目光和注意力都被这些新鲜事物吸引了去。

  和她一同办事的同僚还有一人,乃长兴侯府四房最小的公子,叫陈文毅。

  没错,就是颜婧儿的同窗好友陈文姝的堂弟,蒙阴入仕的世家子弟。

  有这么个弯弯绕绕的关系在里头,陈文毅果断认为这是两人的缘分,虽然他年纪比褚琬还要小两岁,但他毫无知觉,但凡跟褚琬出门办事,皆是黏在她身边的。

  褚琬都快被这么个祸害烦死了。

  陈文毅这人,怎么说呢?

  你说他是纨绔,他还颇懂些诗书礼仪,跟那些成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不同。你说他是个君子,但京城那些纨绔会的他都会,有时候还吊儿郎当毫无正形。

  收商税时,有些商户仗着家中有人做官很是豪横,结果这厮比别人更豪横。

  有些商户采取怀柔政策,坐在门槛哭诉上有老下有小各种惨不忍睹的遭遇,结果这厮毫不顾忌形象也一屁股坐下去,跟人家比惨。

  反正就是,没有他办不成的事,没有他催不到的税。褚琬跟着他办事,几乎都不用费功夫,站在一旁看戏乐呵就行。

  当然,只要不死乞白赖黏着她就更好。

  比如此刻。

  褚琬走完最后一条街,看了看天色,翻身上马。

  “褚姐姐要去何处?”

  “快到下职时辰了,”褚琬头也没回,道:“回官署点个卯,然后回家吃晚饭。”

  “吃完晚饭之后呢?”

  “之后?”褚琬道:“当然是散步消食,看看书就歇息了。”

  “这多没意思啊,”陈文毅上前拉住她的缰绳,低声道:“我知道个地方很有趣,褚姐姐想不想去见识见识?”

  “请叫我褚女官。”

  “这不是已经下职了么?还女官女官的多见外啊。”陈文毅扬唇一笑,露出口洁白的牙齿,挑了挑眉:“怎么样?我保准你一定喜欢。”

  褚琬狐疑:“是什么?该不会是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喜欢的东西吧?”

  “啧褚姐姐可冤枉我了,我可不是纨绔,我这是”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官袍,正义凛然道:“清正廉明的好官。”

  褚琬暗暗翻了个白眼:“那你说说是什么地方。”

  两刻钟后,褚琬和陈文毅换了身便装走在街道上。

  褚琬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男子服饰,狐疑地问:“你今日到底要带我去何处?莫不是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寻乐子吧?”

  陈文毅眼睛睁大,唇边带着笑意,促狭道:“褚姐姐知道的还挺多。”

  褚琬老脸一红:“先说好啊,我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。”

  “你放心,”陈文毅手臂搭过来:“我是正人君子,断不会寻花问柳。”

  “手拿开。”褚琬冷睨他。

  “嗳,我错了我错了。”陈文毅赶紧求饶,将手从她肩上收回来,解释道:“谁让褚姐姐穿男装这么像男人,我这一时忘了性别,差点把你当男人来看。”

  褚琬懒得理他,摇着折扇就大步往前走。

  陈文毅短暂瞧了会,摸摸鼻子跟上去。

  夜幕降临时,两人从酒楼出来,往城西街市而去,道路越走越偏僻,但越走越热闹。

  “这里是什么地方?”

  褚琬看着一些穿着华丽衣裳的人来来往往的,觉得奇怪得很。

  “鬼市,”陈文毅低声道:“又叫天光墟。”

  “何意?”

  “就是在天明之前交易货物的地方。”

  “交易什么货物?”

  “什么货物都交易,古董、字画、书籍、衣物、家具等等,”陈文毅道:“而且皆是价格不菲。”

  “难怪我看到这么多富贵的人出现在这,不过”褚琬问:“为何要在这里交易?”

  “在这里交易,就不用交税啊。”

  “原来他们是在偷唔唔”

  “小声点。”陈文毅捂住她的嘴,凑近她耳边道:“被人听去,我们俩就得完蛋。”

  “这里还有人管着的?”

  “不然呢,”陈文毅说:“敢在天子眼皮底下偷税,背后靠山可不小,不是我们两个户部小官能对抗的。”

  褚琬惊讶,同时心口砰砰砰地跳,就觉得还挺刺激的。

  她眼睛放光似的四处打量了下,低声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这种地方的?”

  陈文毅挑眉:“本公子人脉遍布京城。”

  “”

  褚琬突然想起曾听说过,长兴侯府的子弟都喜欢呼朋唤友,走在街上,连城门口的狗都能打得上招呼。

  “你先松开。”褚琬瞪他。

  陈文毅勾唇一笑,慢吞吞地放开她,在她看不见的地方,摩挲了下掌心,那里适才还碰着她柔软的唇瓣,烫得很。

  随着夜色越来越浓,天光墟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,褚琬和陈文毅在暗处观察了会儿,这才走进一家铺子。

  这家铺子从外头看很不起眼,但进入里头,则另有乾坤。

  里头宽敞犹如集市,总共分三层,四面八方都设有楼道,人们上上下下,说着褚琬听不懂的话,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在谈论什么。

  到处点着灯笼,亮堂如白昼。

  褚琬站在一串灯笼下,低声问陈文毅:“接下来该怎么做?”

  “这里不能乱走,你跟着我就是。”陈文毅说。

  褚琬狐疑瞧他:“我观你适才对路况熟悉,莫不是以前来过?”

  “来过一次。”陈文毅边说,边探头打量情况,看到某个方向时立即停下来。

  “怎么了?”

  “我们去那边看看,我以前见过他们。”陈文毅说,然后领着褚琬过去。

  这边是个单独的入口,似乎进入这个入口就是另一个地方,只不过入口处还有几人排队。

  褚琬问:“这里交易什么好东西,怎么都还要排队的?”

  “确实是好东西,等下你知道了。”

  前面的人陆陆续续往前走,轮到褚琬和陈文毅时,有人将她们拦住。

  “天王盖地虎。”那人说。

  褚琬:?

  她转头去看陈文毅,就见他很是熟稔自然地回了句:“宝塔镇河妖。”

  “”

  褚琬心想,这不是话本子写的吗?居然真的有这句暗号。

  说完这句,那人就放行。

  褚琬兴奋过后,就有点怂起来,因为她觉得这种对暗号的事通常是那些打打杀杀江湖门派们做的事,毕竟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。

  她忐忑地问陈文毅:“我们不会有事吧?”

  陈文毅瞧了眼两人的距离,褚琬许是心里害怕,这会儿离他很近都没发觉。

  陈文毅勾唇:“有什么事?”

  “万一被人发现,我们会不会被”她抬手悄悄地比了个抹脖颈的动作。

 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,似乎真的很担心被人灭口。

  陈文毅一愣,旋即哈哈哈笑起来。

  直到旁边有人朝他们这边瞧过来,陈文毅才止住笑意。他也稍稍凑近几分,低声道:“你怕什么,你可是大塑女官,况且还有个赫赫有名的丞相夫人做手帕交,就凭这名头,没人敢动你。”

  哦!

  这她就放心了,褚琬心想。

  两人上了二楼,来到一处屋子,这里头依旧灯火通明,进来后,褚琬才发现这里已经坐了许多人,皆是在等待什么。

  他们的身后摆放了一排博古架,上头放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,有动物雕像,也有一些看起来像花瓶古董的。

  褚琬问:“那些是交易货品?”

  “正是,今日来这里的,有两种人,一种是出货的人,另一种是买货的。我们就充当买货的,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。”

  褚琬有点懵,正想问什么眼色,那厢就有人上前来询问陈文毅。

  “公子看中了什么?”

  陈文毅指着左边博古架第二层的一个雕工精致的炉鼎,说道:“看中这个。”

  “公子好眼光,这是今日最好的一批货。”

  “多少银钱?”

  那人比了个数。

  “五千两?”

  “五万。”那人说:“这是前朝皇帝御用之物,上头雕刻了三百多只鸟兽,皆栩栩如生,值这个价。”

  褚琬听了,朝那炉鼎看了眼,因着有上层的东西挡了光,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那三百多只鸟兽。

  随即又听到陈文毅说道:“行,那就五万,不过我今日没带这么多银钱,可否先记个账?”

  “公子是哪家府上的?”

  “长兴侯府陈文兴。”

  “原来是陈二公子,久仰久仰。”

  “”

  褚琬心想,陈二公子要是得知有这么个会闯祸的弟弟,不知会不会气死。

  那人说:“陈二公子稍等,且容我去问问掌柜。”

  “请。”陈文毅含笑点头。

  “你就这么自报家门,不怕惹祸上身?”等待的空档,褚琬问他。

  “越是自报家门,他们才越是不会怀疑。你想啊,”陈文毅说:“有谁会傻到将自己身份暴露?当然,如果是真实交易,那没什么,若是出了事,肯定只会认为我是假借了陈二公子的身份。”

  “当然,”陈文毅狡黠一笑:“也确实是假借我二哥的身份。”

  两人这边闲聊着,不知不觉等得有点久,褚琬正想问问情况,陈文毅就突然拉她跑起来。

  “怎么了?”褚琬懵懵懂懂跟着跑。

  “暴露了。”

  “哪里暴露了?”

  “回去再跟你说。”陈文毅回头,果真见后门处进来一伙人,发现他们跑了,立即追出来。

  褚琬吓一跳。

  “褚姐姐别慌,”陈文毅对付这种事很有经验,说道:“你往那边跑,右拐直走就是大门。”

  “那你呢?”

  “我等一下他们,”陈文毅吊儿郎当地说:“等会我引开他们就是。”

  褚琬咽了口口水,心情复杂地望着陈文毅,觉得这人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了些,但关键时刻还挺讲义气。

  她抱拳道:“多谢。”

  旋即立马转身跑了。

  陈文毅见她跑得好不绝情,啧啧两声,无奈笑了。

  这厢褚琬跑了段距离后,听到身后有追上来的声音,心里顿时慌了。这一慌就错过了右拐的方向,为避免被人逮着,她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跑。

  七拐八拐的,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,听到后头脚步声越来越近,她汗都出来了。

  心想,等逃出去了务必要将陈文毅胖揍一顿。

  当她在最后一个岔路口犹豫不决时,突然这时,有人将她往侧边角落一拉。

  倏忽间,撞进个坚硬的胸膛,那人将她转了个身,变成将她压在墙壁上的姿势,手掌也紧紧箍住她的腰肢。

  这里是条阴暗的墙缝,堪堪够容纳一人,褚琬被人就这么压着,透不过气来。

  后头那些脚步声追上来,徘徊了两下,狐疑道:“人呢?跑哪去了?”

  很快,脚步声又呼啦啦离开,周遭安静下来,只余月光皎皎,在青石板地面上落下一层银辉。

  褚琬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,倒不是因为被那些人追,而是因为此刻正抱着她的人。

  因为,这人身上的气味,分明是贺璋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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